2023-04-07
(资料图片)
儿时的弄堂口都有一只皮匠摊,或靠路边,或占一角,位置固定也不挡道。弄堂里许多人不知道修鞋人姓啥叫啥,对年纪大一点的就叫他老皮匠,年纪轻一点的叫他小皮匠。在我们弄堂口的,大家都叫他老皮匠。
皮匠摊的全部家当是一根扁担,两只矮木箱,一只箱子里放着修鞋工具,铁榔头、木榔头、鞋楦、鞋撑、弯刀、胶水等等,另一只箱子里塞满了自行车的旧轮胎。长年累月室外生活,老皮匠的皮肤晒得黝黑黝黑的,凛冽的寒风吹得十指生满了冻疮。老皮匠干活时戴着一副老光眼镜,嘴上叼着一根香烟,一直坐在一只小矮凳上,背也有些驼了。他时常一边将鞋撑敲得“咚咚”响,一边操着一口的苏北话与人“茄山河”,还不时与进出弄堂的熟人打招呼。看得出,老皮匠与左邻右舍的关系蛮好的,他时常拿着一只搪瓷杯到邻居家要水喝,去趟厕所会叫邻居帮他看个摊头。谁家煮馄饨、包粽子、烧排骨面,总不忘端一碗送到皮匠摊上。
那些年,弄堂人家都是修修补补过日子的,不少人家做好的新鞋子都会拿到皮匠摊上去钉“掌子”,楦鞋子。
一个冬日,母亲让我将父亲的一双老棉鞋送给老皮匠去钉掌子。我坐在皮匠摊的小矮凳上,看他干活。只见他把棉鞋放在一块自行车外胎皮上,用红笔画上一圈,选择了前掌和后跟两块要用的车胎皮,用弯刀划了几刀,再放到鞋撑上用铁榔头猛敲十余下,弄平车胎皮,将棉鞋扣在鞋撑上,用一枚枚鞋钉沿着胎皮将鞋底牢牢地钉住,四周多余的胎皮,用一柄弯刀削去。最后,他将手伸进鞋内,发现钉子扎手,又将鞋子套回鞋撑,沿着一排钉子猛敲几下,直到把钉子敲平不扎手了才给我。
我的一双“元宝”套鞋(雨靴)穿得久了,经常会有裂缝,拎着去找老皮匠。他用贴在方木上的锉皮把要补的地方锉了几下,又剪了一块自行车内胎皮,同样又是锉上几下,特别是四周,锉得又轻又细心,吹掉碎屑后,打开一只小铁皮盒,用小刷子蘸上些许刺鼻的胶水涂到胎皮上,又放到一边,约摸过了二三分钟,拿起胎皮贴到要补的地方,用木榔头轻轻敲上几下,就补好了。他还特地关照我:“半小时内不要穿哦。”老皮匠见我是个学生,补一处仅收三分钱。这个活看上去不算难,后来,我在南京路中央商场买了一块铁皮锉和一小瓶胶水,从此,家里人的坏套鞋都由我来补了。
夏日,弄堂里不少孩子都穿着海绵拖鞋嬉戏。有一次,我的拖鞋搭襻断了,就用一根细铁丝将搭襻串在鞋底并缠上一块布条。但走起路来磨脚,我一瘸一瘸的样子让老皮匠看到了,硬把我叫到摊头上,让我脱下拖鞋,说是帮我修一下。我说:“我没钞票呃。”老皮匠说:“谁要你钱啦。”说罢,就将一把缠着布条的宽锯条插进煤球炉里,用烧红的锯条将拖鞋的搭襻与鞋底烫牢,用力拉了拉,对我说:“好了,穿上去玩吧。”傍晚,母亲下班回家,我讨了五分钱去给老皮匠,他死活不肯收,还说:“小把戏,把钱还给你妈妈去。”
春节前,老皮匠生意火爆,都是弄堂人家为老人小孩做的新棉鞋,有的要纳鞋,有的要钉掌子,有的要楦鞋……老皮匠起早摸黑忙个不停,收取的费用与平时一样。年初一早上,大家都穿上新鞋,那一刻,老皮匠才卷着铺盖,踏上回老家的路。
打我记事起,老皮匠就在我家的弄堂口了;直到我走上了工作岗位,他仍然在弄堂口。上世纪90年代初,弄堂里旧区改造开始了,老皮匠不断地从这个弄堂口搬到另外一个弄堂口。有一天,整个里弄都拆平了,老皮匠也不见了踪影。
皮匠摊曾是弄堂里的一道风景线,也是上海这个城市记忆的一个部分。今天,非常偶然才会在路边小区门口看到这样的摊头,每到此时,我都会驻足,看上一会儿。